上文说到,周祥春不肯去接银票,却看着王启年的眼睛,开口问道:“贤弟为何会看好毛文龙?”王启年一看便知道周祥春的心思,这货只想在岸上看戏,却不想这么早下水。说心里话,自己也没有看好毛文龙的地方。在自己的布局里面,建奴就像蚂蟥,专门吸大明的血。袁崇焕和辽西走廊便是大明的伤口和血管,把大明的血液输送出去。每年大量的物资粮草通过辽西走廊千里迢迢的送到辽东,然后被消耗掉,或者被建奴抢走。而扶持东江则是制衡建奴的关键。自己要做的,便是维持这种现状。既要让建奴继续吸大明朝廷的血,又不能让建奴过于膨胀。大明统治天下二百余年,在天下人心里已经成了正统。凡是打这个江山主意的,都会被的当成乱臣贼子。再加上几千年下来,历朝历代都在亡羊补牢。汉亡于外戚,到了唐朝,外戚被限制了。唐亡于宦官和藩镇,到了宋朝,宦官和藩镇也被限制了。宋亡于懦弱,到了大明,便成了天子守国门,宁折不弯。历朝历代修修补补的弄下来,把漏洞修补的差不多了,眼下文官也好,武将也好,都没了谋朝篡位可能。要想改朝换代,唯有破而后立。利用建奴消耗掉大明的国力,再由内贼亡了大明朝廷。这个时候自己再出手,扶持朱明后人为傀儡,等过了几年十几年,时机到了,自然可以让这个傀儡禅让。倘若建奴坐大,夺了辽东。大明朝廷只会壮士断臂,抛弃辽东,死守山海关。再全力剿灭内贼,情形又是另外一番局面。倘若灭了建奴,朝廷能全力剿灭内贼,说不得过几年便会海清河晏,天下太平。这也不符合王启年的利益。眼下的情形,既不能让建奴赢,也不能让辽东赢。说起来,东江便是这一切的关键。王启年自然得想办法维持东江这种半独立的局面。可惜这些心思都无法和周祥春说。看来只有弄点干货出来,震一震这周祥春了。整理了下思路,王启年开口道:“周兄勿要迟疑,辽东和东江之争,胜负却无悬念。依照在下看来,袁督师虽然党羽众多,眼下又深得圣心,看起来一时风头无两。不过却是冢中枯骨,插标卖首而已。反观东江毛文龙,虽然远在海外,朝廷又不甚看重,却稳如泰山。”周祥春听了这话,也不接口,继续看着王启年。咱们私下交情好是一回事,把身家性命打上去赌一把是另外一回事。倘若没有合理的解释能说服自己。休想让自己上贼船。王启年看了看门外,不时见到有下人穿过。吩咐方汉去门外看守,不要让人接近偷听。方汉依言而去,站在了门口,盯着四周。王启年稍微往周祥春靠了靠,压低声音开口道:“周兄以为今上如何?”周祥春想都不想开口道:“圣人之资,天日之表。”王启年冷冷的看着周祥春,却不继续开口。周祥春被王启年看的很不自然起来,想了想,压低声音开口道:“今上年轻,性子急躁,又喜欢揽权。只怕于朝廷来说,并非幸事。”看到周祥春开始说心里话,王启年才继续开口道:“周兄以为今上的资质如何?”既然已经诽谤过皇帝了,也不怕多诽谤一次。周祥春也不再说套话,开口说道:“依为兄所见,今上不过中人之姿而已。”王启年接着开口道:“今上资质、性格绝类世宗皇帝,却一心想仿效太祖、成祖,再加上今上为人操切。这问题,便大了。”这些周祥春自然知道,而且也很赞同。崇祯皇帝一心想效仿太祖、成祖,再来一个崇祯中兴。这一点,皇上自己也反复提到过。王启年继续开口道:“周兄可知太祖、成祖均有一个共同之处,便是视群臣如草芥。”周祥春点了点头,这个倒是真的,太祖皇帝杀的下面官僚人头滚滚。成祖皇帝对靖难功臣不错,对其它大臣就不好说了,无辜死在他手里的,例如解缙等人,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的确是视群臣如草芥。王启年继续开口道:“周兄可知刘鸿训刘阁老故事否?”刘鸿训,崇祯朝的名人,周祥春自然知道。崇祯元年四月刘鸿训还朝,官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。在他的一手策划下,阉党被连根拔起。紧接着刘鸿训又向崇祯皇帝进言,推荐毕自严为户部尚书,治理财政;王在晋为兵部尚书,掌管军事。所荐得人,朝政一下子大为改观,倒是露出了几分中兴的气象。刘鸿训也由此深得崇祯皇帝信任,崇祯元年七月,崇祯皇帝加刘鸿训太子太保,进文渊阁。此时刘鸿训可以说是大红大紫、炙手可热。可惜这货也就风光了三个月,因为发生了私改诏书之事,到了崇祯元年十月便悲催了。大明旧例,提督京营者,不辖巡捕军。崇祯元年九月,崇祯下圣旨任命惠安伯张庆臻总督京营。但是圣旨到了张庆臻手里,上面却无端端多了四个字“兼辖捕营”。这下问题大条了,京城三大武力:京营、巡捕军、内操军。你一个人掌管了两个,这是想干嘛?于是崇祯皇帝便下旨严查。诏书的颁发流程却是这样,内阁拟定诏书,皇上看过后,送去司礼监用印,然后再由中书舍人下发。 眼下如此重要的圣旨竟然被人修改过。事情重大,于是一级一级查了起来。 最后查出这份诏书是刘鸿训拟定,而传递诏书的中书舍人也招供刘鸿训指使其私下修改诏书。于是崇祯皇帝大怒,直接将刘鸿训逮捕入狱,命三法司商议罪名。又私下授意三法司,想致刘鸿训于死地。要知道依照大明旧例,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,即使内阁成员犯了错,也只会由内阁内部处理。不会提交刑部和三法司,以维护内阁的尊严。眼见着刘鸿训便要被押上刑场砍头,幸亏当时内阁中其它辅臣李标等人极力挽救,刘鸿训才捡回了一条命,最后落了个充军边塞的下场。而兵部尚书王在晋也被连累撤职,崇祯初年的中心气象就这样烟消云散。听到王启年提到刘鸿训,周祥春还是没反应过来,开说道:“刘阁老之事为兄也略有耳闻,贤弟何以提及此事?”王启年哈哈大笑,开口道:“与刘阁老相比,辽东袁督师职位如何?权势如何?帝眷如何?”这两人论权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,周祥春想也不想,便开口道:“皆不如也!”王启年继续说道:“帝心不足为恃!以刘阁老的权势,尚且因为这桩无头公案而差点丢命。何况袁督师呢?所以在下说,眼下袁督师看起来稳如泰山,实际上却是危如累卵。”周祥春点了点头,这话也对。这皇帝太过操切,又视群臣如草芥。今天看你很满意,便会重用你。明天看你不顺眼,一翻脸便是掉脑袋的下场。 袁督师看起来深得帝心,实际上,这帝心却一毛钱也不值。不过即使这样,自己也不急于下注,帝心不值钱,袁崇焕和毛文龙之间,也顶多是个打个平手而已。不是一方必赢,自己没必要急着下注。王启年看看周祥春的神色,知道这货已经有点心动,只需要再加一把劲,便能拿下。便开口道:“周兄可知刘阁老败落的原因?”周祥春也不是白痴,又在官场混了这么久,自然知道私改诏书这件事是导 火索,背后肯定还另有隐情,可惜自己却看不透。不过王启年必然能看透,这也是自己最佩服他的地方。此事一定要问清楚,以后和皇上打交道的时候,便可引以为鉴。于是周祥春站了起来,朝王启年施了一礼,正色开口道:“还请贤弟赐教!”王启年站起身子,侧身避礼。然后两人继续坐下,王启年开口道:“这刘阁老败就败在四个字上面。 ‘结党’,‘欺上’。”周祥春接口道:“还请贤弟详言!”王启年喝了口茶,润了润嗓子,开口道:“今上自幼见惯了党争,又被阉党压制过很长一段时间,心里对官员结党之事,愤恨不已。而且今上认为朝政崩坏,皆因结党而起。故而结党之事,一向是今上的逆鳞。当初刘阁老私下推荐毕自严为户部尚书、王在晋为兵部尚书,便免不了有结党的嫌疑。私改诏书之事事发,王在晋又前后数次上书替刘阁老辩解,这下更坐实了结党之事。此其一也。 私改诏书之事,本为欺上之举。再加上皇上下旨严查之时,曾私下询问诸阁臣,刘阁老当时却是断然否认。后来既然查出凭据,刘阁老否认之词也变成了欺上的铁证。所谓爱之深,恨之切,皇上当初有多少看重刘阁老,此时便有多少痛恨刘阁老,自然要致其余死地。”王启年继续开口道:“每年在京师大洒金钱,结交重臣无数。这袁督师结党之事做的还少?五年平辽的大话,前后数次讳败报功的举动,这袁督师欺上之事做的还少?袁督师亦深得皇上欢心,一旦事发,只怕也难逃这当头一刀。所谓重耳在外而安,申生在内而亡。袁督师深结朝廷大员,虽然看起来风头无两,可惜却是败亡无日。毛大帅远居海外,虽然未得皇上欢心,却是安如泰山。”还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