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人犯会来找你。要是接近玛侬,杀人犯就会出现。来杀掉你……——我一旦想打听玛侬的培育者,所有孩子都会口径一致地这么说,彷佛事先讲好似的。而且从过了第一晚之后,亚尔谬就再也不肯告诉我关于玛侬的事了。据他们所说,玛侬的培育者好像是个「杀人犯」,名叫杜度。这名字的发音还真奇怪。不过,杀人犯有可能混进培育者中吗?那种人怎么可能担任教育孩子的职务,所以——我倒宁可相信这是一种比喻。玛侬的左手腕浮现在我的脑中,当时鲜血流淌在皮肤上的那一幕,就像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一般,难以遗忘。『不是我,是别人割的,我的培育者。』杜度是为了杀她,才会割她手腕吗?若真是如此,那又是为什么?有何目的?玛侬自己也一直不知道原因吗?要想厘清这些问题,找玛侬问清楚应该是最快的办法。更何况……我自己也想要再见她一面。这里的课程我大多跟得上,唯一让我陷入苦战的大概就是国语了。毕竟这里的国语,以前是我的第一外语。每个班级的规模都很小,只用年龄粗略分班,年龄愈大的班级学生便愈少。星期一的哲学课,我想它肯定会成为我最讨厌的一堂课。我本来就不喜欢哲学这种学问,更雪上加霜的是老师简直糟糕透顶。这名男老师身形瘦削,皮肤却油腻腻的。每次写完黑板回头看向我们时,视线总是游移不定,我还以为他在心虚什么,结果并非如此。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知道了,他总是在看女孩子。照他这种样子,真亏他好意思叫我们「注视自己的内在」。哲学老师在我们班上,特别常把视线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。每当他的黑眼珠转动时,我就会觉得胃部沉甸甸的,感到恶心不已,因为他看的人是玛侬。我跟玛侬已经三天没见了,从我的位置只看得见她的背影,不过她手腕上缠著的白色绷带清楚地映入了我的眼帘。我撕下一页笔记纸摺叠起来,趁老师不注意时把纸条丢到玛侬桌上。这个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不过幸好,他们都没有向老师告状。我在纸条里是这么写的——「我想再跟你谈谈」。她盯著我的纸条看了一会儿后,面向我轻启嘴唇。虽然没有发出声音,但我觉得自己看懂了。她用嘴型告诉我:「等会儿见吧。」这里有棵巨大的橡树,树根旁杂草稀少,整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自然打造出来的小小广场。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掩映,洒落的满地光斑显得非常清晰。玛侬在下课后把纸条还给了我,上头画著简单的地图,图上的位置指向宿舍大楼后方的森林。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耍我。「这里没有监视器。」我突然听见玛侬的声音,她从橡树后面走了出来。我心想,她每次都是像这样忽然现身呢。我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,玛侬则是一脸莫名地看著我。总不能告诉她,我是见到她如实赴约才安下心吧,这太令人难为情了。「既然没有监视器,就这样远走高飞应该也不是问题吧。这里的管理其实很松散吗?」「很可惜。」玛侬摇了摇头,轻声说道。那道声音小到像要消散于风中。「我也这么想过,所以曾经走到最外围的地方。我在那里看见了高耸的围栏,上头的监视设备也相当完善。」「是吗……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。」「你原本有些期待吗?」玛侬偏了偏头,披在她肩上的长发轻轻地滑落而下。我的视线落在她的黑发上,同时回答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「你曾经想过逃走吗?」「这里的生活如此优渥,我为什么要逃走?比我更不幸的孩子比比皆是。像是那些被带到远方的孩子,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辈子卖身卖到死,就是做苦工做到死。我们既没有碰上那种遭遇,而且还算幸运。因为我们只需要好好念书、全面听从培育者的话,之后成为一个养父母所期盼的好孩子就行了。我之所以跑到围篱边界,单纯只是个人兴趣,因为我想知道那里有什么。」果然是这样。玛侬和这里的其他孩子们,观念都跟我不同,我虽然不至于无法忍受现在这种境遇,但实际上仍觉得倒楣至极。此时,我突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。让贾恩卡稍微头痛一下,应该也无伤大雅吧。「欸,你知道什么是MORTE吗?」「……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MORTE?」从玛侬的语气听来,她是知道的。「因为贾恩卡……我的培育者要我别提这件事,但我不想当个乖孩子。」玛侬稍微睁圆了眼,要是她能傻眼地笑出来就好了,但她并没有笑。「他说得对,你最好别随便提起那些将来会不幸自杀的孩子,毕竟大家听了会感到害怕吧。」「说得也是。」我不置可否地笑道。在这里之所以不能提到MORTE,其实并不是因为孩子们会害怕——而是为了隐瞒MORTE跟道其奥之间的关联。这里的孩子都以为自己往后要去的只是一个富有——然而有些奇怪——的家庭而已。就像亚尔谬一样,他一定只是想著:「我要成为有钱人家的孩子,所以必须变成他们所期望的孩子才行。」因此就算对方的要求再怎么夸张,他们也只能够接受,因为这里大部分的孤儿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。不过,所谓符合期望的孩子,其实带有更深的含义。我们是死人的替身,同时……也是天使。我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,但实在不想伤害眼前的玛侬,于是决定作罢。我话题一转,开口问她别的问题。「那么,你听过MORTE的奇迹吗?」她探头盯著我,重复道:「奇迹?」那双眼眸依然透著美丽的紫色。「没错,虽然比较像是传说吧。MORTE的患者,突然有一天会变得不再是MORTE,也就是测不出阳性反应。」「怎么可能?那是真的吗?」其实我也不相信,只好回答她:「所以才叫奇迹啊。」我想这个传说,一定是某些想逃避悲剧的人所创造出的幻想吧。不过出乎意料地,玛侬陷入了沉思。这件事有必要想这么久吗?「你特别找我出来,就是为了讲MORTE的事吗?」……她看起来不太高兴,我连忙摇摇头。我真正想问她的其实不是MORTE,而是她的培育者。但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可能不太好,所以我想先找其他话题跟她聊聊天。看来我这个顾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「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。但我才刚来到道其奥,不懂的事还很多,所以……能选择的话题实在有限。」「跟我聊天?所以你想跟我打好关系吗?」「应该是……想的吧。」「因为你是男孩子吗?」玛侬的问法吓了我一跳。她明明拥有一张稚嫩的脸蛋,但她轻轻弯起唇角的模样,看起来就跟电影明星一样性感。我连忙转开自己的视线,再看下去感觉有点心虚。「这跟我的性别没有关系。而且不管我是男是女,应该都会想认识你吧。」玛侬仅简短地回了一句「是吗?」,然后对我露出微笑。这次的笑容跟刚才不同,相当自然且符合她的年纪,这让我松了一口气。我轻轻吸气,决定进入正题。「你有想到,为什么你的培育者要割你的手了吗?」黄昏前的午后清风,好像突然静止了一般。「……你选的聊天话题有点沉重呢。」「要是你不方便说,当然也可以不告诉我……」「你知道吗?你这种讲法反而是在强迫我说喔。不过,这也无所谓吧,我并没有生气。你能这么关心我,我还满开心的……反正我原本应该也是希望你能注意到我吧。」玛侬按著左手腕低下头。她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却遮掩不住脸上的阴霾。「难不成,你的培育者想杀掉你吗……?」那种会拉住女孩子的手腕并且用刀强行割开的人,实在太难以想像,已经完全超越我的理解范围了。「我觉得不是。那个人啊,大概只是想割我的手而已。他可能是个喜欢割开女性手腕的人吧,因为他好像觊觎我的手很久了……我想他并没有要杀我的意思。」——什么意思?这下子更令人难以理解了。喜欢拿刀割别人的手?那个人是变态吗?大家都说玛侬的培育者很不妙,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?至于跟玛侬扯上关系会很惨,也是因为培育者对她相当执著吗?我的思绪完全跟不上这种发展。为什么玛侬的培育者要割她的手?结果竟然是「因为想割」,我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答案。「你应该换一个培育者!还是早点离开那种奇怪的家伙比较好。」「我们是不能更换培育者的,除非培育者自己出了什么特殊状况。」「所谓的特殊状况是指什么?」